【毒土。台灣】四、埋毒的綠野大地

By 郭志榮30 六月 2024

海邊的廢土樂園

山林污染，河海污染，那麼綠野大地，能逃過污染的厄運嗎？
當然不能！因為有人類的高度運用。

農地污染一般有兩個來源，一個是長期過度的農藥使用，一個是廢棄物質的惡意掩埋，都會讓有害物質進入土壤，滲入河流，造成環境的破壞。

農藥、除草劑的危害，在農法的改變下，友善耕作、有機農法，甚至農藥減量的產地履歷，都讓台灣綠野農地開始改善，避免走上美國自然文學作家瑞秋‧卡森筆下的「寂靜的春天」，因為過度DDT等除草劑的使用，造成一個生物俱滅、萬籟俱寂的世界。

但是廢棄物質的惡意掩埋，卻是不斷的擴大，加速土地的惡化。2023年彰化福興鄉發生濕地遭不明土壤填埋事件，彰化環保聯盟總幹事施月英前往現場，看見五顏六色的土壤，心中萬分感嘆，不是感嘆土地遭傾倒，而是感嘆消失的美好。

這片遭到非法傾倒的土地，名為福寶生態園區，在30年前因為彰化沿海破壞不斷，一群環保人士租下將近1公頃農地，改成不干擾的濕地，讓水鳥自由的繁殖棲息，並且當成生態教育基地，宣導保護環境生態的理念。

十多年不再續租，福寶生態園區開始荒廢，沒想到一個宣導生態的水鳥天堂，如今變成破壞環境的棄土樂園。2023年4月彰化縣政府作出裁罰，因為農地不當填土，依照違反區域計畫法，裁罰5位地主共46萬元，並且限期移除改善。

彰化環保聯盟總幹事施月英表示，彰化沿海許多這種棄土場，如同一座棄土樂園，一些有毒害、明顯違法的廢棄物質，就深挖掩埋地底，這些都是違反廢棄物清理法，抓到嚴重會坐牢。

另一些就是無毒的磚瓦等建築廢棄物，或是浚港污泥等，只會依照違反農地使用規範，依照區域計畫法開罰，罰金不多，而且多罰地主，因此造成盜填業者四處填埋。

2022年起，彰化地檢署陸續破獲多起棄土案，顯示二種沿海棄土一條龍的模式。

一是偽造清運手法，北部地區工程棄土，遭到嚴格管控，土方無處去，不法土方清運業者看上彰化芳苑沿海，偏僻廢棄農地、魚塭，可作為「暫時存放區」。於是連結土資場、運輸公司、土地仲介等人，偽造外運的清運計畫書、土方聯單，以及填土的棄土證明文件，掩護棄土實際流向，並連結開挖、運輸車隊，從工地直送農地。

另一種就是直接偷倒模式，廢棄物具毒性，或是很難偽造證明，於是直接偷倒掩埋，一種透過仲介租地掩埋，一種找公有地偷倒，傾倒時由地方勢力把風顧場，一旦案件爆發，清運公司用假人頭消失無蹤，留下地主或政府單位善後。

根據起訴內容，查獲四家非法填埋業者，從2021年開始，以每立方米950元至1350元價格，向建商承包清運棄土，共計非法回填55處，棄土約30萬立方米，面積約35公頃，查扣不法所得2億3千萬元。其中在地地方人士為了分享利益，以協助看場名義，收取每車次300元至1700元保護費，威嚇地方掩蓋犯行。

2024年6月，來到嘉義東石一處農地，就在熱門生蚵吃到飽餐廳對面，當著滿屋客人的面前，一卡車一卡車傾倒不明土壤，土色就像福寶生態樂園的五顏六色。根據現場施工方式，就是載來黑色、紅色、白色等不明土壤，倒上一層後，再以正常黃色土壤覆蓋，如此像疊三明治般，將土壤層層填埋。

當地農友張先生（化名）指出，東石沿海許多土地先天鹽化，後來又務農人口老化，農地大面積閒置，農地地主不能種東西，就把土地租出去，有時用埋的比用種的好賺，地主、業者獲益，苦的是旁邊農民，擔心土壤有問題，影響自己農地，但是礙於地方勢力，通常是敢怒不敢言。

張先生的苦惱，正是許多農鄉地主的苦惱！沒有隱密不可見的棄土秘境，所有非法勾當，都在農民眼底發生，差別是敢不敢公開。

田野是個大毒窟

在屏東枋寮，跟著台南社大調查團隊，前往一處農地非法棄置場所，棄置者是民意代表，旁邊的農戶許先生，同意團隊經過他的田區，進入棄置場採樣，但是不願發表意見，只說以前種香蕉，全部都死光，後來就改建光電場，「光電板不會中毒！」許先生帶著怒氣的說。

台南社大林政翰檢視一袋袋堆的像山的廢棄物，內容物像玻璃纖維粉塵的東西。他懷疑這是電子電路板攪碎的粉塵，另外一種是黏在塑膠袋上面，很細的一種粉塵，經過測量含有銅、鎳重金屬超標。整個堆置場從2018年堆置，經過查報後，至今沒有移除。

問題出在政府認定這裡申請是土資場，不是掩埋場，現場物質屬於可再生利用的「產品」，不是「廢棄物」，而且是「暫存」，不是「掩埋」，所以不適用廢清法處理。

2022年台南社大黃煥彰召開記者會，指控政府縱容非法。黃煥彰指出，現場粉塵細小尖銳，隨風四處飄散，直接吸進肺部都有刺傷危險，怎麼說沒有危害？而且經過檢測，這些電子廢棄物含鍍（TH） 2338PPM，已經極度超標，怎麼可以和土壤接觸。但是工業局官員堅稱，現場堆置的物品，算是可再循環利用產品，判定不是廢棄物，所以視是產品，就不能以有害廢棄物檢測。

土資場的「產品」，至今依舊堆置在土地上，巨大塑膠袋開始碎裂破損，甚至上方長出雜草，長出樹木，如同一座綠色山丘，污染持續侵蝕土地。

毒害的合法非法之爭

土地的污染，有法律的漏洞，一旦判定為產品，就不能視為廢棄物，無法用廢清法處理。就算是廢棄物，造成的污染毒害，也有不同的測試方式，檢測對土壤的危害。

根據環境部統計，事業廢棄物總量中，每年約有1918 萬公噸廢棄物，必須作為再利用為材料、粒料，大部分作為預拌混凝土、卜特蘭水泥，以及及低強度回填材料，使用在道路等工程建築上，但是許多像爐渣、爐石、飛灰等事業廢棄物，大量回填到農地。

台南社大晁瑞光，長期追蹤爐渣、爐石、飛灰等物質的填埋，從嘉義東石、台南安南、高雄旗山、屏東東港，都是爐渣等廢棄物的大量填埋地區。一開始舉發，就面臨認定為「填充粒料產品」以及「事業廢棄物」的問題，找到填充粒料不能直接接觸農地土壤的規定，馬上又面臨污染高低的認定問題。

晁瑞光針對許多爐渣、爐石、飛灰等物質填埋地，使用光譜儀，測出土壤內部有許多重金屬含量超標，但是廢清法認定的查驗方法，採取簡稱TCLP的事業廢棄物毒性特性溶出程序，透過溶出實驗，採樣廢棄物表面成分，分析有害物質濃度，判定是否合於法規標準。

到現今，填埋配合光電產業，大量營建廢棄土、飛灰等廢棄物，運來作為光電場地基填土，在爭議填土是否合法之際，光電場已經興建完成。這種違法填土，興建光電場的開發模式，成為農村新興產業，光電業者找地，地主出租，填埋業者進場填土，解決廢棄物出路問題，各取所需之下，皆大歡喜。

中興大學農業暨自然學院土壤調查試驗中心前主任王敏昭指出，目前對爐渣的檢測方式，採用TCLP（毒性特性溶出程序）檢驗方式，以實驗室配製醋酸緩衝溶液，在短時間內模擬大自然中的酸雨，對廢棄物有毒部份溶出的過程，再透過光譜等不同分析方式，檢測溶出的有毒數據。

但是這樣「溶出」的有毒數據，不是爐渣有害物質的總量，真正爐渣一旦長期埋於地下，它會不斷碎解，並且可能處於浸泡的狀態，有害物質不該是「溶出」毒物，而是該以「溶解」毒物的總量計。因此透過TCLP測試，許多爐渣都無毒害，或是污染在標準值之內，一旦被查獲，不會面臨廢清法移送法辦，而是以區域計劃法開罰，要求業者移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