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喪鐘–民主運動三十年的破滅◎(2008)


邱義仁被收押,像是個最後的句點,為那段璨爛的歷史,劃下最不堪的結尾。

三十年前,台灣民主運動蓬勃發展,無論從勞工、族群、環保、文學、音樂、政治等等領域,展現諸多的可能,民主運動的珍貴,展是一種抗拒威權,一切可能的自由態樣,甚至精確的說運動的目標,不只是推翻威權政體,更該是解放禁錮的思維。



民進黨的成立,吸納一切街運資源,在透過體制進行改革的選擇下,整個運動充滿畢其功於一役的思維,仿如取得政治的最高決斷權,一切將翻轉,所有長年的等待,終將獲得最後勝利。200年陳水扁的當選,台灣社會期待一個新時代的開展,但是八年的執政,仿如複製國民黨的財閥統治,親財團重酬庸,政治的意識型態,只不過由反共復國變成台獨建國,手法上一樣顢頇,一樣粗暴,甚至成為新的動員名詞。

至今,海外洗錢案一一曝光,內部腐敗不堪入目,所有漂浮的傳言一一證實,三十年民主運動的結局,竟是造就一家貪腐,台灣也逃不過後威權新興政體的腐敗統治,那種歷史虧欠人民的公道,不是回歸平反的民主正軌,而是一人一家自認正義的搜刮,歷史的不正義竟成貪腐的救贖。

陳水扁從不是一位民主先行者,只是精於選舉計算的政治投機客,在整個民主運動進程中,卡位與籠絡成為絕妙手段,理念的信仰也只像口頭泡沫的喊過算爽,一個無所期待的政客。但是對於新時代的寄望,放在所有曾參與民主運動的先輩,在翻天覆地的時刻,能為台灣注入新血,以新思維開創台灣的未來,讓一個國家不再有人權迫害,不再有思想拘禁,甚至創建一個人民安樂的新國。

但是結果呢?先行者一一離去,等待者無言落寞,八年的停滯,台灣有如一潭死水,舉世前行,台灣鎖國。

民主時代,不必期待賢君,只能依憑分工負責的專業統治,以及辯證理性的監督政治,但是在朝貪、在野亂,台灣早已內耗殆盡。

對於邱義仁,或是邱義仁所代表的新潮流路線,一直視為台灣的良知。早年堅持的「不斷街運論」,在民進黨走入體制改革參與選舉,甚至形成「公職掛帥」的局面後,成為當時反對公職掛帥最力者,這群以新潮流週刊為名的街運先鋒,抗拒山頭割據,力主群眾路線,強化民主論述,從事內部批判確保民主運動的正確路線。

以民主運動的良知良心稱之,新潮流系扮演一種不斷論證的烏鴉角色。

其中,邱義仁無異是民主運動裡,頭腦清楚的智謀角色,他在1988年早就洞見時局,說出一段重要的話。

「反對派要掌握這二十年對國民黨做致命的攻擊,二十年內若沒有將國民黨拉下來,你只好燒香拜佛了。天曉得老共倒是要怎樣對付你。(南方雜誌 1987,no.15,p34)」

邱義仁是精確的!他的眼光早已看見台灣問題,在內部的階級矛盾上,國民黨早晚下台,但是在住民自決的台獨理念上,最終的敵人是中國,且在中國推行四個現代化的改造壯大後,到時已非單純的國族思考,而是對抗資本主義的世界體系觀點。換句話說,台灣獨立的問題,最終的阻力是中國,國民黨只是統也不能、獨也難行的障礙物,快速取得政權站穩姿態,準備和現代化的中國對決,成為一件急迫之事。

但是這樣的信念,成為民進黨一項重大轉折,最強調人民路線的新系,也開始必須為了準備執政,考慮參與選舉,更重要是相對壓縮民進黨在民間社會的互動論述空間,民進黨全力投入政治反對運動,成為一個一切為選舉的動力車頭。

在當時民間蓬勃發展的社運、工運、學運、環境運動,都凝聚到反國民黨的大旗下,在民進黨的組織動員中,形成一種共生現象,社運人士與黨員身分相互混淆,各種不同訴求的街運抗爭,必然跟隨著「台灣自決」的標語及民主戰車,議會中也由民進黨公職透過法案奧援,先拉下國民黨,其它一切再說,成為當時的一種集體信念,但是在民進黨越強化公職路線,越益進入體制,其實也開始和民間社會漸行漸遠。 

「公職掛帥」成為民進黨脫離人民民主的重要表徵,在以擔任地方、議會公職人員成為決策核心,民進黨組織成為選舉機器,在諸多支黨部穩固樁腳經營選區,漸漸失去原有聯繫、組訓民間力量的功能,原本維繫黨魂的黨綱成為一種模糊信念,除了台灣國族的堅持外,各種民間的訴求,越形成為口號式的選票動員,或是候選人到場插花聲援的舉止,民進黨一一推倒執政之途上的種總籓籬,但是人民福利、環境生態、乃至建構活絡的民間社會,都成為選舉狂熱後的空白選項。

1996年彭明敏與謝長廷的搭配競選正副總統,21%的得票率提供一個啟示,讓民進黨瞭解在爭奪最後且最高的統治權戰役中,在主打台灣人意識外,必須吸引中產甚至資產階級的目光,其間的階級矛盾,迫使民進黨必須更加模糊面貌,隱掉一切來自階級本質的相互衝擊,不能高喊獨立嚇走中產,不能矢志改革斷裂資產,甚至在拉攏資產、貼近中產,卻危及無產工農最大選票群的利益矛盾,也必須消隱在台灣人出頭天的激情口號中。 

疏離民間,理念妥協,民進黨走到一個分水嶺,2000年總統大選前夕,民進黨內部爭議再起,受泛美麗島系支持的許信良黨內初選落敗,受新潮流系支持的陳水扁出線。但是在那個年代氣氛中,陳水扁的出線,基本是無法勝選下的妥協產物,民進黨以地方包圍中央的策略,在當時預估在2004或2008年才能建立群眾基礎,再以過半選票贏得總統大選。 

陳水扁成為最佳的時運者,從美麗島律師團發跡,連續的公職競選路線,最後突圍擔任台北市長,他並沒有太多民進黨原初理想的牽絆,2000年在取得總統大選資格後,長期熟練的競舉語彙,以及擔任公職一路凝聚的人脈,在國親分裂的時機中,衝出民進黨39.3%的最大選票數當選總統,而這其中包含國政顧問團資產階級的靠攏,李遠哲呼籲中產階級的信任,以及廣大工農階級在期待改革、相信建國的民氣凝聚。 

2000年陳水扁贏得反國民黨的最終戰役,出乎民進黨的預料,黨內尚未有完全執政的能力,在「公職掛帥」的時代,造成黨組織的弱化,民進黨並沒有培育足夠的執政人材,所有公職人員大量進入中央政府,依舊無法完全填滿國家機器的職位空缺,整個形勢迫使必須採用「招降納叛」的策略,一來補足行政動能的不足,二來快速消解舊有國民黨殘餘的行政勢力。在這些新加入成員中,太多人與民進黨創黨理想毫無瓜葛,甚至完全複製國民黨舊有的惡習,消解民進黨特質,提早執政卻必須依賴這些人讓國家機器運作。 

招降納叛、割喉割到死的策略,一度引發民進黨內部爭議,但是在政治現實中,又必須藉助這樣的過渡手段,獲得立院多數以及行政主導權,對於深知現實環境的新潮流系,在獻策之餘,當然也知道這種作法的負面效應,更多降叛之人帶來更多的妥協,他們背後牽連的舊有政經勢力,可以鞏固政權,卻無助民進黨的理想實現,甚至在越多的舊日即得利益者中,產生排擠效應,民進黨無法吸納更多理念新血,被迫放棄人民,極度向資本靠攏。 

更糟的是,邱義仁在1988年的預估成真,中國的軍、政、經的高度成長,讓台灣在世界資本體系中完全被牽制住,無論是美、日等國際勢力,以及台灣內部的經濟依附,都讓台灣獨立成為難以達成的夢想,在長期以統獨召喚選民,卻又無法真正進行下,選舉一再使用也漸至疲乏,造成民進黨的基本訴求,只能在改革上運作,許多民進黨成員清楚困境,也思考在統獨爭議之外,重新尋回當初追求人民福祉的理想。但是陳水扁的統治意志凌駕於政黨理想之上,當他越靠近這些熟悉舊日宮廷氣息之人,就越益離開人民越遠,甚至在感恩償還選舉人情債的分封受爵下,緊緊扣連當初需要被改革、被批判之人、事、物,形成親信治國的統治模式,破壞行政專業的機制。

甚至在高度擁有權力後,也讓民進黨原有辯證檢討的空間遭到壓縮,老一輩民進黨大老凋零、離開,中生代在權力競逐中,放眼在選舉佈局的前途上,更多人乾脆選擇沈默,傷心這艘將沈的台灣民主進步之舟。 陳水扁的五年執政,並沒有拾回民進黨的原初理想,滿足人民長期的等待,甚至只是換個政黨名稱,依循著舊有國民黨的統治模式,在集權式的領導風格下,金與權成為核心要素,在319槍擊疑雲未散,弊案風聲不斷之際,一旦陳水扁統治基礎遭到置疑,崩毀的不只是陳水扁個人,更從黨外到民進黨一路走來二十多年立下的根基,那樣的碎裂傾毀,要再重獲人民信任,將是漫長艱辛的道路。

民進黨二十年,造就陳水扁一人榮耀,但是陳水扁的做為,卻可能讓民進黨的未來付諸流水。至今,不斷爆發的金權疑案,反思1993年林忠正一篇批評當時國民黨的文章「肅貪談何容易!」,正好做為現今狀態的反思。

「對一個集權統治者而言,豐富的物質報酬以及嚴密的特務監視系統,才是維持統治王朝的重要工具,而縱容有限度的貪污又常是維持集權統治的法寶。讓官員有些油水可撈不但是做為效忠的報酬,又可讓多數官員成為待罪之身,隨時可以捉拿問罪。貪污可以讓大小官員與集權統治者凝聚成「利益共同體」,因此肅貪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根除肅貪,而是在於政權的維繫,甚至只是為了清除政敵而已。(自由時報,1993.11.15)」 

弊案頻傳,讓民進黨在反核、台獨的理想堅持喪失後,最後的道德光環也消失殆盡,甚至在現今不斷端出和舊國民黨時代相比的「他能!我為何不能?」語彙,更讓人感嘆一個黨魂淪喪至此。1993年吳乃德的一篇文章,至今重讀讓人倍覺諷刺。 

「對兩個政黨的不同定位,是民進黨的最大社會資源,也是它之所以獲得人民尊敬的最大原因。最近因為國民黨威權統治的後遺症不斷併發:利益輸送,官商勾結,黑道介入,地方政治人才匱乏。國民黨的形象和社會支持空前低落。這是民進黨展現它是國民黨之外的另一個選擇,而且是更好選擇的最佳時機。(自立晚報,1993.7.5) 」

八年光陰,民進黨畢竟失敗了!它和國民黨並無不同,連帶拖跨三十年累積的民主信仰,信仰在無盡努力後,該是一個清新的新國,但是腐敗的結局,給了最大嘲諷,原來拉下一個惡霸,卻送了一位無賴上桌。

對於邱義仁,總是覺得不參與公職,入朝成為輔佐者,應該具有影武者的角色,在手段上陰柔,但是為的是未曾移志的民主目標,甚至自思陳水扁不可期,邱義仁總可信的想法,那民主的火炬該是悶燒不滅。

邱義仁被收押!罪嫌貪污。那樣的連結令人錯愕!民主金童的青年何去?為何不在當朝發揮扭轉角色。

無言相對!那三十年前的面目,誰還可信?誰心靈裡記著街頭的初衷。

至今,民主的污點,依舊在街頭大放蹶詞,鼓動那早已被腐蝕空洞的信仰,稀落的廟口人群,連天都看不過,維護一家貪腐如何成為革命之火?

問題是,新局已到,當中國意欲以政經實力,雄視國際,擒服台灣,國民黨以一個中國信念委屈求存,此時的台灣意識,卻是面臨挫敗重組之時,失去大戰略的思考,成為參選政客吸納殘餘資源的「堵、推、幹」街頭騷動,面對兩黨強權,能耐如何?

喪鐘!有如台灣末世,無可信賴的政黨,無可信仰的理念,甚至無法估算的未來,不僅讓人疑惑,三十多年的種種,一度以為幸福將止,至今才驚覺仿如南柯一夢。

邱義仁身影,十多年前台下聽講,熱血滿懷,十多年後貪污收押,心酸訝異。

台灣民主給了誰?為了誰?下一個三十年如何開展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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